〈迷霧驚魂〉

【導演】法蘭克戴瑞邦
【主演】湯瑪斯傑恩
    瑪西雅蓋妲娜
 


  這部是好幾年前的片子了,當它正在上映的時候,其實我並沒有多加注意,
不過後來朋友對它的評價,卻讓我興起了濃厚的興趣。說來逗趣,不是因為人家
說它有多好看,而是因為他們下了一個特別的註腳:「這部片的結局簡直是史上
最爛!」
 

  如果只是邪不勝正的或是「原來只是一場夢」的這種老套劇情,即使毫無新
意,應該還不足以脫穎而出成為「史上最爛」吧?既然可以被冠上「史上最爛」
,那麼就算爛也必然是爛到「出奇」的,這到底會是個怎麼樣的結局呢?在好奇
心作祟之下,有時那些被人們慘罵的爛片,反而會更令我想看看「究竟是怎麼個
爛法」(譬如:滿城盡帶黃金甲),所以事隔多年之後我還是難以忘懷地把它找
來一窺究竟了。


  先說結論,雖然〈迷霧驚魂〉的結局確實極具爭議,但是在我心中它的評價
並不低,非但不是爛片,甚至已經算得上是一部優秀的好片了。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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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〈迷霧驚魂〉在題材上大概可以被歸類到驚悚片、災難片的分類裡頭,這類
的片子無非就是以氛圍上的緊張刺激做為賣點,在這一點上,〈迷霧驚魂〉的確
做得很好。即使是覺得它的結局史上最爛的人,或許都不能不承認它至少有確實
地盡到「本分」。


  而它高明的一點,就在於它有辦法循序漸進、一點一點把恐懼的感覺經由不
同的事件準確地打進觀眾的心裡,節奏控制得相當精準,而且層次堆疊有序。就
如同「迷霧」這個主題,劇中人所面對的危機一直是處於未知卻又隨時可能爆發
的,它並不一次就告訴你危機的全貌到底是什麼?危險的底線究竟在哪裡?一次
只給你一點點,把王牌留到最後。


  觀眾和劇中人都在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情況的狀態下,等著下一波的恐懼
襲來。那一份驚悚的感覺漸漸地、漸漸地被越托越高,成為一波比一波更強的浪
潮。雖然是災難片的主題,實際上用的卻是更接近鬼片的手法。這也就是它足以
被稱為富有層次的原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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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電影前十分鐘都還算是輕鬆的步調,說明了主角跑到超市採買的原因(大風
暴),和鄰居在車上的對談也埋下了關於事件起因的伏筆(軍方的秘密計畫),
在超市中一些簡單的互動,也介紹了主要配角的背景和個性。此時街上突來的警
鈴、沾著血跡狂奔而來的老人、迷霧中的慘叫聲、強烈的大地震,種種跡象都正
式宣告了片中「日常生活」的終止。這些跡象也讓人們知道,外頭的濃霧中充滿
未知的危險,卻不知道迷霧之中那股不可見的力量是什麼?這是第一個層次的展
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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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隨後主角和幾個人在後倉庫完整目擊了一個店員被怪物的觸角拖走,讓我們
已能確信霧中的危機來自於「未知的怪物」。但在戲中,仍不是所有的人們都相
信怪物的存在,甚至爆發衝突。後來不相信怪物存在的人們走出超市後,沒想到
染血的繩子卻拉回來半截屍體,此時人們終於相信了外頭確實有可怕的「怪物」
,但卻還沒有人看過怪物的完整樣貌。這是第二個層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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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雖然外面危險的程度已不證自明,但至少「超市」在此時似乎仍然「安全」
。入夜之後襲來的怪蟲與怪鳥,卻證明了超市那一層薄薄的玻璃門是多麼地不堪
一擊,無情地摧毀了人們那條「安全」的底線,加上超市中人心的變化也越來越
趨於極端,「危險」的氛圍已從門外漸漸蔓延進超市之中,不論戲裡戲外的人們
此時都漸漸繃緊了神經,不曉得下一次怪物入侵是什麼時候?超市內的衝突又會
在何時爆發?這是第三個層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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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最後主角等人在超市外面看見其他地方的人們被做成「人繭」的慘狀,回
到超市卻又發現人們已經徹底瘋狂了,先是間接害死了無辜的大兵,之後又想把
主角們獻祭給怪物,逼得有人開鎗親手殺人。千辛萬苦離開了超市之後,卻又發
現外面的世界早已一蹋糊塗,主角的妻子也已罹難,甚至還看到一隻數百呎高的
超級巨獸。不論超市內外的世界,都已經完全崩毀,整個世界彷彿已經到了真正
的末日。這是最後一個層次。


  整個故事一層一層漸漸鋪陳、堆疊,每個層次中又有幾個小轉折,讓恐懼在
人們心中一點一滴逐漸攀升,每次又都留下一些未知的因素,人們不能窺見事件
的全貌,變得倍加提心吊膽。兩個小時之間,就已經讓我們看見一個平凡而日常
的小鎮,逐步而且合理地變成一個充滿了絕望的末日世界。


  不同於尋常災難片只是不斷地透過死亡和犧牲來塑造可怕的氛圍,〈迷霧驚
魂〉讓我們在「未知」的氛圍中一步一步地去面對恐懼,也把我們自以為的安全
一點一點地摧毀。要塑造出一個末日的情境並不困難,但要讓我們完全進入到那
種「徹底絕望」的氛圍中卻不簡單,這部片成功的原因之一,正是因為它做到了。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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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次,這部片的劇情在驚悚與災難之外,更深層的主題卻是在描寫人性,尤
其把「人類面對恐懼時」的心理狀態描寫得相當成功。


  正如導演所說的:「在這個故事中,裡頭的怪物(指人性)比起外面的怪物
還多。你周遭的人,你的朋友、鄰居都將在極度的壓力之下崩潰。」除了要抵抗
迷霧中的怪獸入侵超市之外,劇中的人物們彼此之間關係的變化更是劇中的一大
主線。


  困在超市中的人們,在面對危機時各自抱持著不同的立場。彼此之間的猜忌
和衝突,雖然不如與怪物博鬥那樣的生死交關,卻也形成一股巨浪下的暗流,無
形之中繼續加深觀眾心裡的壓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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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開始迷霧襲來,有人急著衝出去卻死在霧中,這一陣激烈驚險的劇情過後
,緊接著就是一位女士向眾人求助遭拒,最後帶著怨恨離開。從這裡就可以隱約
看得出,這群被困住的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團結,這部片對人性也並不是抱持著高
尚光明的論調。而當怪獸的觸手將年輕店員血淋淋地拖走之後,下一幕卻又因此
而挑起了,外地人與本地人(同時也是相信與不相信怪物之說的兩幫人)之間的
爭執。這又讓我們感受到,這一群人之間也會產生派系,而且隨時可能爆發衝突。


  我們可以發現,整部片都是像這樣,藉由與怪物搏鬥的「動作驚悚」和人們
衝突的「心理驚悚」這兩條主線交織而成的。常常我們可以看到,「大火快炒」
的動作驚悚才剛結束,「小火慢燉」的心理驚悚卻仍然在不斷堆疊著驚悚的氛圍。


  而在心裡驚悚的部分,最後都聚焦在一個關鍵的人物身上。就是宗教狂熱到
幾近瘋狂的卡莫迪女士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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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你把人們嚇壞了,就可以讓他們做任何事。他們會轉向任何給他們承諾的
人,不論是誰。」


  災難剛發生的時候,她對眾人高談闊論,將一切都推給宗教上的因素,認為
這都是上帝對人類的天譴。她的喋喋不休引起眾人強烈的鄙視和敵意,只覺得她
是個不可理喻的神經病。殊不知到了後來,當犧牲的罹難者越來越多,人們的安
全受到越來越大的威脅時,卻反而有越來越多人對她變得深信不疑,選擇盲從地
追隨她成為狂熱分子,行為也越來越瘋狂。


  當大衛等人要暫時離開超市,到藥房拿藥時,他們害怕會因此把怪物引來而
大力反對,此時都姑且還算得上是理性。可是當他們發現原來一切是源自於軍方
的實驗的時候,卻有如發洩一般地攻擊超市中的一名大兵,還將他推出超市外,
當作是祭品一般,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怪獸殺害。到了最後,甚至還想要搶下大衛
的孩子也當作祭品獻給怪獸,結果卡莫迪女士自己卻反而遭到槍殺。行徑一次比
一次更加瘋狂、更加泯滅人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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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劇中的主角大衛曾說過:「只要機器還能用,只要你還能打911,但是當這
些東西沒有時,把人們扔進黑暗,你把他們都給嚇死了,法律就會變成廢紙一般
,你會看到他們有多麼原始野蠻。」


  從戲中我們可以看到,一開始人們拒絕伸出援手,再來人們分別派系爭執,
後來盲目地相信天譴謬論,最後毫無理智的自相殘殺。這分別呈現了人類失去理
智的四個階段:冷漠、爭執、失去理性、自相殘殺。而這一切的根源,還是回到
那一個關鍵字:「恐懼」。


  當人們被最極度的恐懼所籠罩的時候,當他們平常所相信的事物已經不再能
被相信的時候,最後他們為了平息恐懼,甚至寧願相信他們平時會斥之為邪說謬
論的事情,盲從那些殘暴瘋狂的群體暴力,所有的道德、理智、規範,都被恐懼
給侵蝕殆盡了。


  一切正如劇中人歐利所說:「和其他生物一樣,我們的本性還是瘋狂和野蠻
的……不然你覺得我們為什麼創造了政治和宗教?」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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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最後來談談這部電影最具爭議的部分,也就是它的結局。這部片改編自史蒂
芬金的中篇小說,而據說原著的結局停留在大衛一行人開車離開超市的地方,算
是個半開放式結局。經過這部片的導演改編之後才又加上了現在的結局,改編後
還受到作者史蒂芬金本人高度的讚賞和肯定。


  〈迷霧驚魂〉的劇情中,其實時常可以看到一種「反高潮」、「反浪漫」式
的劇情處理手法。簡單來說,就是許多你以為會這樣發生的事,或是傳統的故事
裡頭會發生的事,往往一個急轉彎,卻變得讓人出乎意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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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舉幾個例子。一開始看得出來,主角和黑人鄰居從前似乎有些不愉快,但卻
在同行前往超市的過程中,我們可以感受到兩人之間似乎開始出現一些慢慢建立
友情的跡象。沒想到,後來卻因為怪獸存在與否的問題立刻翻臉,甚至惡言相向
。另外,在故事中段,那名大兵和自己的青梅竹馬,在衣帽間萌發戀情、打得火
熱。沒想到鏡頭一轉,下一場戲女方就被怪蟲咬死了。還有像是想要拿火把去驅
趕怪獸的人,卻反而打翻汽油把自己燒成重傷等等…


  這些橋段,其實不知不覺中都在為我們打預防針,如果把它們跟結局的出人
意表相互連結起來,你就可以理解它其實一點都不突兀,早就有跡可循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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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長久以來,我們似乎都已經習慣故事就要有故事的樣子,故事裡出現了一把
鎗,它就應該要被發射。但是〈迷霧驚魂〉卻反而跳出來告訴你:那可不一定!
天下間多得是事與願違、突逢劇變的事情。在這個「故事」中放入許多「現實的
不確定因素」,或許更能增加我們對這個故事「比較實際」的認同感。


  這樣的傾向,也在它的結局時達到極致:主角大衛帶著兒子和三名夥伴逃出
超市,試圖找出一條生路,然而開到車子沒油為止,都仍然離不開這一片迷霧。
車子裡聽得見遠方怪物的嘶吼聲,不想要痛苦地被怪物殘殺的他們,選擇自我了
斷。於是大衛用僅剩的四顆子彈,殺死了包括兒子在內的四人,強忍著悲痛走出
車外,準備迎接死亡。沒想到令人驚愕的是,迎面而來的卻是軍方的車隊,以及
一群獲救的人們。危機已經解除了,可是他的至親和夥伴們卻已死在他的鎗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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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更加諷刺的是,一開始人們不敢離開超市,拒絕幫忙那名擔心孩子想要離開
的女士,但是到最後,這名女士和她的孩子們反而獲救了。她臨走前詛咒的:
「我希望你們全下地獄。」對某些人而言倒確實是成真了…大衛為了求生,千辛
萬苦逃出超市(過程中還有許多人因此喪生),但最後的結果,或許繼續躲在超
市裡反而更有可能獲救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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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樣的安排,無疑是甩了我們習以為常的那些戲劇邏輯一個重重的耳光,也
徹底否定了災難片中常見的英雄主義模式。誰說災難的結局必然是苦盡甘來?誰
說主角選擇的一定就是正確的道路?而其中最大的諷刺,是大衛最後竟然是親手
殺死了他拚命也要保護的孩子。我們都以為「失去生命」或是「世界毀滅」會是
災難片中最大的絕望,可是〈迷霧驚魂〉的最後,主角活下來了,世界也出現了
恢復生機的希望,但這些卻只令我們倍加絕望。因為最想保護的東西已經毀掉了
,而且還是被自己親手毀掉的。活下來的大衛,要面對的卻是比痛苦地死去還要
更加可怕的絕望,這才是真正的絕望……


  這個結局,無疑是對大衛英雄式的行為最大的嘲笑,更大大地諷刺了那些以
災難開頭,卻有個浪漫結尾的故事。它能夠博得史蒂芬金的認同,確實不是沒有
道理的。比起單純全員覆沒的悲劇收場,或是逃出生天的喜劇結尾,我認為這樣
的結局,才是真正會讓這部片在浩瀚影海中被人牢牢記住的神來之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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